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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人生只如初見(二)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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說什麽?我沒怎麽聽清。”

“沒有!”不甘不願的拾起筆,就著汙了那頁的紙瞎寫一氣。

待人走遠了,隨手扔下筆跳出窗外尾隨而去。

守在門外的曉晨默然不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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姜城看清宋迦南身後小巧玲瓏的小姑子的模樣,頓時如遭雷擊!

那分明是公儀酒的摸樣,公儀酒十五歲時的摸樣!

宋迦南見到他的反應微微一笑:“這份禮物不知合不合乎子衿的心意?”子衿是姜城的字,據說還是公儀明昭起的。

不過片刻姜城就已恢覆常態,神色淡淡的回道:“不用了。再相似的人也只能是相似而已。何苦自欺欺人。”

這次輪到宋迦南變了臉色。姜城的話好似把尖刀直直戳進他的心口。

“若我沒有記錯的話,你我第一次相見時,我就明確的告訴過你,懸中無帝王之氣,你們宋氏不是姜氏要輔佐的天命之人……”

正說著卻不料身後忽然躥出一個煙眉細眼梨花面的小姑子。

“小宋?!”公儀酒驚呼,可算見到個熟人了。

宋迦南眉峰一緊:“女郎可是叫我?”

小宋原名叫宋珈南。因為公儀酒這個糊塗蛋經常一會家南,一會家北的叫令他很無奈,索性去名叫姓,讓喚他小宋。後來她果然教叫的順暢,直把他的名字當歌唱。

後來,後來小宋成了宋迦南。

斯人已去的四年裏他時常夢見:年幼總角的公儀酒一邊歡快的脆聲叫著小宋、小宋、小宋。。。一邊蹦跳遠去,再不覆返。

公儀酒猜測她整了容小宋有點不認識了,剛要答話就被姜城一把攬進懷裏。

“你怎麽出來了?不是說頭暈麽?外面風大,當心受了風寒。”一邊一疊聲的說著,一邊溫柔體貼的替她拉上狐裘的風帽。遮得那叫個嚴實,除了他的胸口的再看不到其他景象。

宋迦南打量著姜城懷裏那個身量纖細、弱不禁風的女子,眸光覆雜:“這位是?”

“新近認的義妹,姜暖。”

公儀酒趴在他胸口掙紮著要說話。

她什麽時候成了他義妹了?還改了姓名?!酒鬼爹若是知道來這裏整個容就連姓名一起丟了,可不得悔死!

姜城不動聲色按按胸前不安分的腦袋,溫聲勸道:“乖……待天好些我再陪你出來。”

感覺懷中人不再掙紮,彎身一撈,把公儀酒抱個滿懷。對宋迦南歉意道:“失陪了。”

乖?!公儀酒被這個字驚到了。以至於被人一路抱回去也不知曉。

義妹?姜暖?宋迦南看著親昵暧昧的兩人,眼中浮出一些悵然。

阿酒,那些曾為你拼的你死我活的年輕少年,如同我夢裏那個蹦跳遠去的你,一去不覆返。

☆、兩百只王八

“不是讓你在屋裏練字的麼?”姜城隨手從她先前練字的塌幾上拾起一張。

公儀酒撅嘴嘟囔:“你又不是我爹,憑甚這般管我。”

入目是只體型碩大、栩栩如生的王八,神情愜意、四仰八叉的仰在宣紙中央,上方不遠處畫了一個圈。姜城猜測那應是個太陽,這幅圖景應是在畫一只王八在翻身曬太陽。

姜城拾起那張畫半響不做聲,一旁覷眼看著的公儀酒,有些摸不準他現在的心情。

說實話,她自覺她這種道行的小妖,根本從已化形了老妖怪的姜城臉上看不出什麽。

“咳。畫的挺生動的。看樣你挺稀罕這種‘長壽之物’,這樣,今天你不畫個兩百個就不要出門了。”

姜城將那畫折成巴掌大小,順手放進懷裏。看看呆楞的公儀酒,柔和了表情,看著很像溫文無害的謙謙君子:“當然你不畫也可以。聽說西京最近是大眼睛娃娃臉的女子較容易找婆家。巧的是先前,你的臉頰骨已經讓我削去一塊,再整成娃娃臉雖有些難度,但我爭取克服,取豬骨補上應不是問題。”

公儀酒瞪圓雙細長的柳葉眼,恨恨地指著姜城的鼻尖,直恨不得一下將他的鼻梁給戳斷才好。看見姜老妖怪那雙柔時似潼關秋水、冷時賽寒霜刀劍的琉璃眼中,烏沈沈的不見光亮。瞬時,又將手指含恨收回。

這人真他娘親、的太損了!

“曉晨,幫女郎研磨。”姜老妖怪吩咐完也不睬公儀酒,他老人家寬袍大袖一甩,風度翩翩的滾了。

公儀酒忍了又忍,可到底還是沒能忍住。脫了腳上那只大紅繡蘭草的繡鞋,順捎了一句氣憤異常的“去你的烏龜王八蛋!”直直飛向門外那人……的腦袋。

從屋裏到門外,但凡在場的丫鬟仆人都掩嘴驚呼。這種場面與他們而言簡直千古難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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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帝王劍失竊的事想必你也已知曉了罷。”

姜城眉眼淡淡,捧著茶盞細細品味,並不置可否。

這種表情又兩種解釋,一是他一起他說謊並未放在心上,二就是帝王劍失竊他早已知曉。

宋迦南陡然一驚。依著往日對他的了解,後者的可能性顯然大些。帝王劍失竊不過五日,從西京到鳳鳴日夜兼程也要四日。況且失竊當天保密此事保密未發,因此外界知道消息滿打滿算也就四天而已。卻不想遠在鳳鳴焦峰的姜城早已知曉!

姜氏一族果真不容小覷!

再看向姜城的目光又是不同。

眉似青山遠黛,目似潼關秋水,氣質高華,神色淡然若畫中仙人。只可遠觀,不可褻玩。

“元初有一事不明,還請子彥解惑。”元初是宋迦南的字。

姜城點頭應道:“知無不言,言無不盡。”

“姜氏人才輩出,文韜武略樣樣不凡。身處亂世,以姜氏之能建國立業,乃至問鼎中原一統天下想來也只是時間的問題。”宋迦南言笑晏晏,“那麽擁有這樣實力的姜氏,難道真的甘心於人俯首稱臣,而不願建國立業成為一方霸主?”

姜城眸光一閃,淡淡回應:“鄭侯未免太看得起我們姜氏了。”

“舊大越的開國先祖算是姜氏一手扶持上位。可他榮登大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姜氏生生困在山上,非令不得出。”

舊大越開國先祖的心情歸納起來就四個字:功高震主。

“與其這樣看人臉色,還不如將一切握在手裏,隨自己的意願拿捏。”

宋迦南頗有深意的看了姜城一眼後,再捧起茶盞,不覺訝然讚嘆:“咦,你這茶挺新奇,幾支綠葉竟有這樣的香氣?”

姜城神色依舊:“哦,此物名喚茶葉,還是幾年前公儀世叔送的,一直沒舍得喝。沒想今日能得鄭侯青睞,世叔若是泉下有知定當歡喜。”

宋迦南登時變了臉色,時時帶笑的桃花眼瞬間森冷無溫。

一時間,書房內只聽得見窗外簌簌細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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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色已晚,山路難走,又是雪天。宋迦南等人便只好在別院留宿。

姜城從袖袋掏出只女子的繡鞋,可不是先前偷襲他的暗器麼。也不知道是誰跟學得一手,順手一丟,竟不偏不倚直直沖他腦門子砸來。幸虧他父親早先讓他學了武技防身,若不然真被公儀酒的鞋子砸中腦袋。不用別人說,他都會掘地三尺好把自己埋起來,免得丟了姜氏百年盛名。

公儀酒打小就和小宋他們玩投壺,熟練到閉著眼或是背過身都能投中,更莫要說這睜著眼隨手一擲。

想把那繡鞋扔了覺得自己小氣,不扔心裏又有氣。

皺眉將那繡鞋在手中比量把玩許久,才把它和那張王八翻身浴光圖,一同放進一個朱漆箱子裏。

這邊的公儀酒一掃先前的郁悶,喜氣洋洋的到處貼她的大作。

畫兩百只王八說起來真不算什麽難事。想當初和小宋一起就學,曾因不好好習字惹得冉懷大怒,被罰了一天一百張大字。連續寫了一個月,那板正的楷體字生生無師自通練成了橫豎不分‘狂草’。其狂其草,就是當世狂草大賢都看不出寫的是什麽字。雖然字沒練好,但那速度卻是大幅度提高。且說古來字畫就一脈相承。現在不過是的兩百個王八而已。較之當初,根本不值一提。

雖然如此,但被姜老妖怪這樣牽著鼻子走,心裏總是不愉快。

公儀酒一貫原則:有仇報仇,有怨抱怨。你不讓我痛快,我必定也不會讓你痛快。

姜城晚間去檢查作業時,饒是他見慣了風浪,也被貼了滿院子鬼畫符般的王八,生生驚在當場。

寫實的、寫意的、抽象的、立體的……紮堆的、落單的、成對的、成串的……正趴的、側翻的……

形態各異,應有盡有!

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院落裏的人對王八癡迷成性!

守門的仆人和端茶丫鬟都聚在一處,對著貼的到處都是的王八悶悶嗤笑。根本不知曉姜城進來了。

“這園子裏的女郎八成是磕壞了腦子,竟這般對王八上心。”

“你看這滿院子的王八根本找不出重樣的。這女郎也算是有本事的。”

“嗤……不知道她家是不是靠賣王八為生的,才練出這種本事。”這句話登時引得幾人哈哈大笑。

跟在姜城身後的小廝實在看不下去,就咳了一聲。奈何幾人討論的過於投入,那小廝咳得面紅耳赤他們也沒聽見。

最後還是一人不經意回頭,才看見一旁默立良久的姜城。

幾人慌忙跪地請罪。

鳳鳴焦峰因姜氏聞名五國,世人眼裏姜氏的仆人都比五國的京官有臉面。放出去的丫鬟小子都能找個好婆家、好親事。因此想投身給姜氏做仆人的人大有人在。

水高船漲,這種局面先姜氏對仆人的要求也相應提高。

第一是看品行,然後才是才幹之類的問題。

議論主家是大忌。有這樣的仆人任何家族都不會歡喜。若是被這樣註重品行的氏族這樣趕了出去,別人肯定懷疑品行有汙。別說好親事,能不能活得下去都是個問題。跪地幾人連連磕頭,驚慌之色溢於言表。

“自己去稟行處領罰。”

“是、是。”

“去查查這些人是誰招回來的。誰安排他們頂替了原來這院子裏的人。”

“是。”

屋裏的人還在不覺所然的忙乎。

“數數幾百了?”公儀酒左右各拿一只毛筆,左右開工幾筆就畫了一個賊頭賊腦不符王八本性的王八出來。這種左右開弓的技能是她酒鬼爹培養出來的。他說這樣能讓人長壽。能不能長壽是不知道,反而她因為這種技能,使得冉懷一天一百張大字的作業再也不是問題。同樣深受其害的小宋還曾為此眼紅不已。

“三百五十有四。”曉晨那半吊子的數數,硬是讓她在短時間內提拔成高手。

公儀酒突然靈光一現: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再補個十一張,就有三百六十五張,剛好能做個日歷。”一拍大腿,哎呦餵,越想越覺得是個好主意。

忙著補那十一張王八,頭也不擡,就一揮小手,只聽得她鬥志昂揚的吩咐:“去,把那些貼墻上的再給揭下來,我們做個日歷給姜城送去。讓他天天數著王八過日子!”

堪堪跨進門口的那人,聽見這話黑著臉生生一頓。

☆、金篆玉雕的牌位

現在的五國是經過當年十三國血腥混戰留下的優勝者。實力自是不容小覷。

早年的混戰早就掏空了各國的國庫,無奈之下只好相約停戰。

休養生息期間各國漸漸形成某種平衡。而這種平衡又因為公儀之女的傳說和出生而悄然崩壞。

而且經過幾十年的休養生息,各國都有再戰一場的能力。這幾年的面上平靜,實際內裏暗潮洶湧,一個不慎翻船丟命還是小事,怕就怕無端替人背了挑起五國爭端的黑鍋不說。連帶子孫後代遭殃,直叫你死了都不得安生。

現在帝王劍丟失,宋迦南放出消息說是被南昌陰兵所奪。不管真假,反正南昌已成眾矢之的,而懸中也難逃猜忌。

北陵與南昌本是姻親,先王駕崩,新王即位曾續約南北親如兄弟。前幾年南昌插手公儀之女的事情,北陵面上替南昌出頭,私底下卻遣人暗探。既是暗探隱蔽些也就罷了,卻不料被人逮個正著。以此為開端,兩國漸漸陌路,且時有爭端。

西越與東溟東西夾擊,隱隱同盟卻又互相試探。五國現在真是亂成一鍋粥。有人不斷添柴加薪,盼著越亂越好。宋迦南乃是其一。

帝王劍身負上古傳說,得者得天下。但傳說歷經百年,代代相傳加之想象渲染偏頗難免,早就不是原來的樣子。

上古的帝王劍在傳說裏消失的無影無蹤。新煉出的卻也不知所蹤。

有心人尋翻史記,最初關於帝王劍的傳說並非這樣傳奇。而且細數歷代開國帝王,建國之前大多平凡市裏,只待適逢戰亂時忽然身負傳奇,順勢而起。

諸如大越開國先祖平凡鄉裏,突然有一天徒手劈死牛山白虎,以天降神力起義。前魏先祖就是市井混混,天下崩亂群雄並起之時,以魚腹讖言起義。

因此‘得帝王劍得天下’這一傳說根本不靠譜,而且很有可能是有人針對公儀家設的陷阱。

這樣淺顯的事,稍有眼力的自是看得出。可看得出是一回事,落井下石就是另外一回事。有人正為起義無名困擾,公儀之女的傳說真的也就罷了,若是假的他們也會讓它變成真的。

姜城剛一透露消息說帝王劍被南昌陰兵所奪,南昌立即作出反應。知道潑在身上的臟水一時洗不幹凈,索性來個將計就計。

編了個謊:帝王劍認主,選賢選德,景侯乃無賢無德之輩,無法收服帝王劍。而南昌順應天命代為保管,免得被汙濁之人斂了利刃。然後鼓動百姓大肆宣揚懸中景侯無道弒叔奪權,更有甚者編出歌謠讓孩童在大街小巷傳唱。一時之間竟令宋迦南臭名遠揚。

景侯是宋迦南的自號,大意是他的功績將會超越他的先祖,給懸中百姓帶來一個更加光明美好的未來。

逼得宋迦南無法,暗遣一派人手揭竿起義,號稱無意得了一柄神劍。青鋒利刃長有三尺,另有紅藤火焰紋纏身,且自篆名為‘赤霄’。聞其形容好似下落不明的帝王劍。然後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。先前關於景侯無道的說法隨之漸漸抹平。

卻不料五國內不安分的勢力,有樣學樣借此混亂,趁勢而起,紛紛打著帝王劍的稱號起義。

不過幾日間,五國間的各方勢力翻天覆地,局勢變化的令人眼花繚亂、目不暇接。

而挑起禍端的禍首,此間趁機抽身,再去焦峰請姜城下山。

原本帶著三分希望,見到姜城另有佳人後,三分瞬時降至一分。來都來了,可不能空手而歸。

於是借口天色已晚,山路難行不說,還是大雪天。不管出於什麽原因,姜城都不會、也不可能推辭。他現在畢竟是懸中的老大,此時若是出什麽意外的話,懸中十萬百姓必將被踏於四國的鐵蹄之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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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那日歷到底沒能完成。

姜城也不知什麽時候進來的,吩咐曉晨幾人把貼在院子裏辟邪的王八悉數揭下來後,又把塌幾上新畫的幾張拿一言不發捏在手裏一並拿走。

“誒,我還沒畫完呢?著什麽急,畫完了全都送你。”

她不說還好,一說那臉色更黑。

估計屋裏不點燈的話,都看不見某人的臉在哪裏。

都說女人心海底針。她覺得現在的男人心簡直就是那海底針的針孔孔,又小又難琢磨。

姜城說前院有客,不得驚擾。若是她不聽話的話,他就把她整成男子的形容,好叫她一輩子嫁不出。

公儀酒憤怒了!

單看那清風朗月的皮相,實在看不出裏面裝了那麽黑的心腸!

甩開了整天擺著臉色拽的好似二大爺一樣的曉晨,自己閑的無事便又在後院瞎逛游。

逛著逛著就走到先前貼滿道符的屋子。

那劍被她生生訛走,那屋子就好像失去價值一樣,貼在屋外的道符被揭了個幹凈,看起來和其他屋子一樣平常。心裏是這樣想著,腳步不停直直進了屋子。

之前發現了一柄絕世好劍,卻不知這次能發現什麽。

道符撤掉了,屋內的黑布幔子卻還是照舊遮住。好似裏面藏了什麽見不得光的東西一般。

這麽一想,公儀酒頓覺遍體生寒。姜氏這種百年望族,應當有不同尋常的鎮宅之物。像他們公儀家鎮宅的就是祠堂裏的祖宗,死者俱往,生者更替才使得公儀長盛不衰。

屋中光線昏暗,公儀酒抱著肩膀睜圓了眼睛四處尋看,除了外間道符撤了,裏間少了把劍、多了處黑影,其他擺設並無多大變化,基本上和上次沒什麽兩樣。

這時間卻聽幾步遠的地方‘當啷’一聲,先前充當背景的黑影忽然動了起來,擦著公儀酒就要走出門去。

莫非這裏養了只妖怪鎮宅?公儀酒心頭一跳,卻不想行動跟不上思維下意識隨手一抓,竟真的抓住了。

那黑影回過頭猛的一推,趁著公儀酒摔倒松手之際,幾個起落就不見蹤影。

公儀酒坐在地上看著遠去的黑影,半響才哆嗦著拍拍胸口感嘆:“人嚇人果真能嚇死人!還好我爹給了我一個十分健碩的膽子。”

平覆了心情,一邊暗暗猜測那黑影是誰,一邊拾起腳邊一塊碎玉。之前的‘當啷’一聲,約莫是那人打碎了一個玉器。

翻檢一看那玉上還有缺了一角的‘公’字。仔細查看,不遠處還有一大段。

兩處一接,赫然是個金篆玉雕的牌位。

上書曰:公儀之女阿酒。

☆、我是誰?

日暮西山。雲霞如血。

對著餘光攤開手掌,指尖細嫩如春蔥白玉,腕骨細小玲瓏如瓊枝。

這不是她的手。

她的手指骨修長,見過的人都說很適合操琴。但是她卻生生將著那本該高貴無塵的手,用來捉鳥捕魚,偶爾還同別人打架爬樹什麽的。

爹說過她出生就身懷異香,她娘釀的梨花釀就是受了她這香氣的啟發。

後來她外公用沈香木雕了瑞獸貔貅給她,才掩了那香氣。

身上沒帶沈香木的貔貅,也沒有異香。胸口反而多了處寸長的疤。

姜城縱然神技也不好把她的身體一起整容吧。

除非……

這不是她的身體!她也不再是她自己!

黑白顛倒,時光逆行。

“啊……”一聲淒厲尖銳的叫喊打破了黃昏的沈寂。

前院書房裏笑面周旋的二人,聞聲皆是一驚。而一向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的姜城,臉色沈凝疾步直奔後院。

宋迦南眸光一閃,跟在後面一同去看個分明。

“啊……”

昏暗的屋子裏,但聞一女子泣血高呼。

其聲好似驚弓利箭破空而出,在山間激蕩回旋,餘音不絕。

其音似哀極、痛極、怨極。

引得雲雕盤旋呼應,山猿振臂嘶鳴。一時間,焦峰百獸齊鳴,聲震山野。

聞聲而來的仆人,點上蠟燭,扯下遮住窗戶的黑布幔子伶俐退下。

碎玉滿地,淋淋黑血。

地上坐著的小姑子形容不整,面色瘋癲。

黑色的眼淚順著那雙原本秀美嫵媚,現在卻死寂空茫的柳葉眼緩緩而下。燈影搖晃間越發淒迷可怖。

“啊……”聲嘶力竭,哀哀泣血。

“阿酒,阿酒別喊了。阿酒,阿酒……”姜城摟著公儀酒,一貫淡然的臉上此時是不容錯辨的驚痛。

阿酒?聽見這兩個字,宋迦南心頭狂跳,盯著姜城懷裏哀嚎淒厲的小姑子,目光如狼似虎。

神智混沌,諸念紛雜的公儀酒的視線突然定住。

跟在宋迦南身後的小姑子,長眉杏眼,皓齒桃腮。

此時她也看著奄奄一息的公儀酒,翹起嘴角笑的隱秘又歡暢。

赫然是和她公儀酒相同的面容!十七八歲,正是她死前最鮮亮如同春花一般美好的樣子!

她尖叫,她吶喊,著了魔一樣的摸著自己的臉。

從額頭到眉峰、到鼻梁、到唇角、到下巴……

不是,不是,不是,這不是她的臉,它同原來那張臉沒有一處想象!

我是誰?她是誰?公儀酒又是誰?死的是誰?活著的又是誰?

公儀酒仰著頭柳目圓睜,直讓人生出一種人死之際,死不瞑目的荒謬感。

看著前屋的屋角。那裏殘陽似血,薄雲攜著風雪鉛幕沈沈。

下雪了。又要下雪了。

下雪好。白雪皚皚,玉樹瓊山。什麽都能掩的幹凈,裝點成一派勝景。

胸口好似起了大火,灼熱滾燙,從心到口。

姜城看著公儀酒口中溢出的鮮血,黑眸一縮。

那血赤中帶金。正是千辛萬苦續給她的心頭之血。

常人失之,猶有虧損,更何況一個半成的精魅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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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儀酒死了,我是誰?

公儀酒死了。

我是誰呢?

如果我不是公儀酒,那我是誰?

我是替誰活著的?誰又替我去死的?

我究竟是活著的,還是,早已無所覺的死去?

還是,過往種種,皆是十丈紅塵裏的半卷殘夢。或因前世,或因今生。

左岸是青青三千繁葉,右岸是火紅如荼芳菲,中間是亙古不息的彎彎河水。

不見來路,不聞人聲。烏茫茫的空間裏只有公儀酒彳亍前行,也只有她的聲音空曠回響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,迎面走來兩個手拿三戟叉的癩頭小鬼。

看見公儀酒反倒好似見了煞星一般,齊齊退後:“哎呦我滴娘親,她怎麽跑這裏來了?”

“快快,快送她回去。上頭那位都找翻天了。”

“你怎麽不送?要去你去。”

“要不劃拳?”

……

“你贏了,你去送!” “臥槽?!不是輸的去送麼?”

“啰嗦個什麽,上頭那位可不是我們這樣的小鬼能惹得,現下趕緊送走這尊大神才是正經。”

“唉唉,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也就罷了,像我們這樣的小鬼竟也無端牽連。”

“公儀酒死了。我是誰呢?”

二鬼爭論間,不防備公儀酒已飄到跟前。捏著手中的三戟叉,踉蹌後退:“你、你要幹什麽?”

“公儀酒死了。我是誰?”公儀酒喃喃低語,好像在問他們也好像在問自己。

二鬼見她面色混沌茫然,相視一眼,便大著膽子一左一右擒住送回。

再醒來,恍然如夢。

姜城守在塌邊,也不知是不是被嚇得,臉色青白,嘴唇虛紫。打眼看去竟比她還像個死人。

“你醒了。”

公儀酒眼望虛空,低聲呢喃:“公儀酒死了。我是誰呢?”

“你是姜暖。姜氏新認的義女。”

“姜暖?”眼神漸漸有些神彩,“是啊我是姜暖……那我現在是不是病了?”

姜城凝視半響:“是啊,生了場大病。”

榻上的小姑子忽的笑顏如花:“你知道麽?我昏睡時做了場夢,夢見我成了西京名門的女郎。有個疼我入骨的爹爹;有個面冷心熱的大伯父;有個不著調的大哥;還有個一起笑鬧的竹馬。夢裏先時過的逍遙自在……”

“阿酒……”

“你剛才說我是姜暖!姜氏的義女!”榻上的小姑子面色兇狠淒厲。先前漆黑的瞳眸現下竟成同那日的滾滾血淚一般的黑紅。配著那毫無血色表情淒厲的面孔,有種說不出的詭異。

前院客房。

“之前你去了哪裏?”男子輕袍緩帶,眉目舒然。竟是一副少見的悠閑之態。

堂中跪伏在地的小姑子,但跪不語。

“不說麼”男子走到小姑子身前蹲下。順著弧度優美的頸背緩緩順撫,好似撫弄小動物的毛皮般溫柔輕緩。“聽說宋荻和敏毓到現在都還對阿酒難以忘懷呢。不如……”

跪伏在地的小姑子,登時如春風裏的花蕊,抖抖瑟瑟、似羞還怯,很是招人憐愛。

小姑子緩緩擡頭,一雙琥珀色的杏眼含著眼淚欲落不落。

“衛縹。”男子擡手撫著那雙明眸,溫柔喟嘆,“你真該慶幸自己同阿酒長了一樣的面容。否則……”

“你早該輪回往生了

☆、人生苦短

南昌,汴梁。

疏山明水,蓬頭小亭。

亭中幾人衣飾華貴,一人一只手不離的酒壇,或坐或站或倚或憑欄,姿態閑散自然。

獨一人遠坐亭外,一身布衣短褐,正臨水端坐持竿垂釣。

觀其形容,修眉鳳目,玉面朱唇。一身普通的粗衣短褐,也讓他穿出幾分瀟灑不羈出來。

“宋二郎,何不來亭中痛飲一番?”亭中憑欄觀望的那人,看著他坐在那裏半響,一動不動的甚是無趣。

“勿嚷勿嚷,他正效仿姜太公釣魚。你這一聲高喝,再是呆傻的魚兒也給嚇跑了。”亭中擱放了幾方塌幾,說話的是斜倚著塌幾的俊秀小郎,瞇著眼睛說的一本正經。許是飲酒之故,面色酡紅,看著可愛討喜。

幾人都是相交深厚的老友,自是聽得出他說宋荻呆傻的戲謔。

“哈哈哈……不假不假,梁小郎言之有理。”

“哈哈……人家姜太公用的是直鉤,講的是願者上鉤。他用的是彎鉤,講的是瞎貓碰見死耗子。哈哈……”

此言一出,眾人登時撫掌大樂。

這麽一鬧,釣魚的人也只好丟了竿子,返回亭中。

一人丟給他一壇手不離的酒壇。

揭開蓋子牛飲一番,抄著袖子一擦,不由讚道:“好酒!”

“自然是好酒!這是滅了門的儀家所釀的‘清泉’,在我家窖藏了15年了大小一共十壇。今次我一下偷了過半,還不曉得我那狠心的老頭子發現了怎麽罰我呢?”說話的是一旁坐立無形、稍帶稚氣的小郎。到底是年輕些,說到最後已是心有戚戚然的樣子。

“林小郎是故意寒磣我們哪?!哈哈……你若是真害怕你家老頭子,那才真真見鬼。直說你心疼這酒水罷了!哈哈……”

“三郎說的有理。哈哈……林封這小子家裏窖藏的好酒可不止這些。”

……

幾人互相揭短,言談無忌,卻又惺惺相惜。笑鬧過後,自然並入正題。

“二郎,現下有何打算?”梁小郎是汴梁書香世家梁家長房的嫡系幼子,梁成。

“何所謂打算?便如現下逍遙自在就夠了。”宋荻提著那酒壇,就著眼前的青山秀水有一口沒一口的啜引。宋王室這輩的排行,宋迦南行一,宋荻行二。

梁成斜了他一眼,撇嘴不屑應道:“切~你這話哄哄旁人也就罷了,竟也好意思拿來哄我。”

“那你想聽我怎麽說?誓要同他宋迦南血債血還麼?”宋荻眉眼淡淡。

梁成瞅了眼那張神色寡淡卻又俊美無儔的臉,幽幽一嘆:“天涯何處無芳草,何必單戀一支狗尾巴草呢?”梁成年幼,宋荻同公儀酒鬧騰的轟轟烈烈時,他還只是一枚成日圍著史書經傳打轉半大的娃子。平白的錯過許多精彩。

“年少不知憂愁,此言果然不虛。”一旁倚著柱子魏賢,閑閑插言。

梁成戲謔問道:“魏半仙此言何解?”魏半仙是梁成幾人給魏賢起的綽號。

“待哪日,你碰上了你命裏的冤孽,就曉得了。”這話說得有些頹唐,拾起酒壇牛飲幾口,覆又暢快言笑,“情愛實不過爾爾,七尺兒郎怎能為那般磨盡志氣?來來來,有仇且報仇,有冤且抱冤,往日恩怨當酒配菜,今兒個須喝得盡興,不醉不歸!”

這話說的很有煽動性,可無奈的是無人買賬。林小郎,既是林方宏,先祖曾出任中書省的右尚書,也是得了祖宗庇佑,幾代下來雖沒有做到他先祖那麽大的官,可好歹是吃皇糧的官宦世家。

但聽他嗤嗤一笑:“得了吧,這亭子三處臨水,偏生咱們幾位都是實實在在的旱鴨子。萬一哪個醉得狠了不留神學了屈大夫,才真真慘矣!”

魏半仙登時瞪眼,指著林方宏罵道:“你小子,頂會壞人興致!”

“咦?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惱羞成怒?哈哈……”
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
宋荻聽得幾人嬉笑怒罵,眼神陡然變得悠遠。

若是當初不做了那樣的決定、、阿酒,你我可會這般攜三五老友,平淡安然的笑看世事變遷。

酒壇半傾,酒水如銀線直入湖中,微微蕩起幾個漣漪。

漫漫四年,好似是彈指間的須臾一瞬。人生苦短,當及時行樂。

如今我連你都失去了,還有什麽好顧及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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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儀酒撫著劍身,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。

自那日赤霄劍引了她的血,劍身上紅藤火焰紋順著血跡緩緩轉黑後,周身祥和的氣質也跟著陡然一變,好似渴飲鮮血的魔劍,登時變得煞氣逼人。

而前日公儀酒發狂高呼,此劍亦是懸空兜轉呼應。只是被姜城一道符紙壓住,只能困在屋內哪裏都出不得。

待公儀酒醒後,‘赤霄’劍赫然成了‘霄淩’劍。

挨著劍柄的篆字形如黑鳳,狷狂桀驁,一筆一劃直如刀劍一般銳氣逼人。

“我是怎麽死的?”公儀酒伸手在劍刃上一按,頓時劃出個口子。淋淋黑血挨著劍身,不過片刻就被吸個幹凈。

姜城皺眉:“我千辛萬苦的將你救回來,可不是讓自殘的。”從袖子掏出個瓷瓶,拔開塞子,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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